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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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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秦先生那天夜裏犯病的時候,把我都給嚇到了。”

何有時呆呆地看著他, 呼吸都滯了幾秒。

孫堯接著說:“倒不是歇斯底裏的樣子, 秦先生表現得特別鎮靜。穿著西裝打著領帶站在書桌前, 身後的投影屏上放著ppt,像是在主持會議,針對智宜最近的形勢做分析。他手邊是厚厚的文件,就那麽幾句話反反覆覆地說, 贅述很多。”

“聽著挺正常是吧?”孫堯苦笑:“可那時候書房裏就他一個人,他已經出現幻覺了,對著空氣開會。我說‘秦先生我們去醫院吧’, 他不走, 一定要把會開完才行。”

“老安和李簡比我到得晚一些,打了一針鎮定劑才把人擡上車。臨走前秦先生意識已經迷糊了, 卻還不忘讓我留下,免得你早上過去的時候家裏沒人, 你會著急。”

“秦先生呢, 他以前犯病時也是這樣。那時候我還沒跟上他, 這些事是聽上任特助說的。他會把全部的精力放在公事上, 事無巨細全都自己做。我們都以為是他工作勤懇, 沒覺得哪裏不對。直到秦先生的病越來越嚴重,變得吹毛求疵, 丁點小錯就要遷怒旁人, 那時候小江|總才覺出異常。”

孫堯寥寥幾句帶過, 他以為有時身為秦先生的女朋友, 知道的要比他一個特助多多了。

卻是徹徹底底想錯了,有時連對躁郁癥的了解都是自己查資料得來的,秦深沒跟她提過一句。

這會兒她看著窗外,下唇已經咬出白印,自嘲一笑,聲音沒什麽波瀾:“他什麽都不跟我說,好像我是個外人一樣。”

這話的味道聽著不對,孫堯心裏一咯噔,從車內鏡瞄了有時一眼,沒哭沒鬧,也看不出表情,出乎意料的冷淡。

車窗外是白慘慘的初雪,她悄無聲息看著,像在上演一場無聲的默劇。

孫堯一向敏銳的直覺立時生效,心中暗道不好,措辭換了個方向,語氣滄桑:“秦先生這幾天吃不下飯,夜裏也睡不著,每天工作時間縮減到五個鐘頭,得天天靠輸營養液維持身體。”

何有時總算有點反應了,掏出一張紙巾沾了沾眼睛。眼睛一濕就像開啟了什麽閥門似的,心疼和委屈沒了邊兒,哭得快要背過氣去了。

孫堯心說這反應才對,他嘆口氣,又把話圓回來:“有時你也別太擔心,秦先生這兩天已經好些了,跟人交流是沒問題的。唉,別怪他瞞你,他也是有苦衷的。”

何有時沒應聲,怕自己哭得太難看,一路上側著身臉朝窗外,紙巾都哭濕了一包。

新小區沒有何有時想得安靜,市裏的高檔住宅區地段再好,再遠離喧囂,也比不上半山公寓寂靜。他為了躲她,連最合適養病的公寓都不住了,偏生找了一套她不知道的房址搬過來。

從停車場到電梯間的一路不長,有時連著一夜沒睡,早午飯都沒顧上吃,電梯停住時突如其來的暈眩感持續了幾秒,她原地趔趄了下。孫堯眼疾手快扶了一把:“小心點。”

來開門的是李簡醫生,看清來人,李簡一向淡然的臉上難得出現幾分楞怔,剛浮起笑想要客套兩句就被有時擠開了,無奈往邊上退了退。

何有時進了屋子四下張望,玄關沒有,客廳沒有,望向廚房時看到他的背影。

“秦……”一聲沒喊完,她怔在當場。

廚房裏是熟悉的烘焙香,秦深聞聲回頭看過來,左手上還戴著只防燙手套。

四目相對,何有時看著他,沒說話。

她眼裏的淚光慢慢隱下去,進門前惶恐的、焦慮的、難過的表情全都消失不見了,就站在原地看著他。

胸口劇烈起伏,聲音抖得厲害:“秦深,你混蛋。”

來之前她查過躁郁癥的癥狀,做過最糟的設想。躁郁癥患者會覺得生活無望,可能會出現不言不語、不吃不動的木僵狀態,會覺得自己沒用、無助,會拿腦袋撞墻或者別的什麽更嚴重的方式傷害自己,甚至出現自殺傾向。

好像只有這樣慘烈的情形,才能勉強解釋秦深為什麽要瞞著她,跟身邊人一起騙她。

她沒法接受別的理由。

孫堯鋪墊得太過火了,有時來的路上坐在車裏掉了一路眼淚,從他口中聽到秦深沒食欲,靠著營養液維持身體,她腦補的全是秦深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樣子。

一路上她想了很多。秦先生好強,如果病情已經嚴重到不能自理了,別人照顧他,興許他還會氣急敗壞。她甚至想著,就算秦深已經病到了歇斯底裏的地步,就算他會罵人、會亂砸東西,就算沖她發脾氣,她都能忍的。

只要是這個人,怎樣都沒關系。

親眼所見推翻她一切假想。他身體好好的,甚至穿著圍裙,聽著新聞,悠哉悠哉地烤蛋糕。

一盆冰水兜頭潑下來,從頭冷到腳。

何有時一下子就炸了,把手裏沈甸甸的包朝他劈頭蓋臉砸過去。

秦深猝不及防,沒能躲過這一下,鼻梁上架著的平光眼鏡都被砸歪了,狼狽得厲害。

“有時?”他震驚愕然,又莫名想笑,摘了眼鏡擡步迎上來:“你怎麽來了?”

“來跟你分個手。”何有時看他一眼,轉身就走。

秦深有點懵,“分手”兩個字硬生生逼他清醒過來,一下子慌了手腳,追了兩步才把她拉住。

“秦深!你放手!”

“不放。”

她掙得厲害,秦深沒什麽勁兒,半拖半拽著才把人拉住,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沒忘掉烤箱裏的小餅幹,直接把有時拉到廚房去了。

小年輕鬧別扭的場面跟現場演了場偶像劇似的,已至中年的李簡和孫堯都傻住了。

江呈被這動靜吵醒了,從臥室裏探了個頭出來,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:“幹什麽呢?這麽吵。”

看到有時的時候他也一臉呆逼,臨到嘴邊的臥|槽被硬生生咽了回去,悻悻喊了一聲“嫂子你來啦”,被秦深瞪了一眼,又默默縮回去了,貼在門上聽動靜。

廚房的推拉門一關,把裏外空間隔開,磨砂材質,就只剩個模糊的影兒了。

認識這麽久了,秦深頭回見她氣成這個樣子,頭回知道有時生氣了不只會不理人,還會暴躁成這個樣子,對他連踢帶打,語氣還特別狠。

“你不是犯病麽?你病一個給我看看啊,就現在!”

說得像是催奧特曼變身似的,李簡正在客廳豎著耳朵偷聽,聞言倒在沙發上笑得花枝亂顫。

秦深卻沒他輕松,徹底慌了手腳。她太鬧騰了,氣急了手勁不小,捶得他挺疼,秦深索性尋了她的手腕捉在手裏:“你認真聽我說,好不好?”

她手冰得厲害,整個人都在哆嗦,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在外邊凍的。

這段日子來的想念,焦慮,無措,委屈……壓在心底的各種情緒總算不用再無頭蒼蠅似的亂撞,都有了個出處。

“你什麽都別說,我先說完。”何有時打斷他的話。

“我想要的感情不是這樣的,不必提什麽同甘共苦,起碼在對方有事的時候,能告訴我一聲。如果你的病情在惡化,需要親近的人遠離——我知道有些精神疾病需要靜養,親近的人在身邊反倒不好——就算是這樣的情況,你跟我知會一聲,我會聽話的,不會無理取鬧的。”

“如果你嫌我煩,好的,你告訴我,我們分手都沒關系。”

“但你這是在用冷暴力逼我分手。”何有時眼睛腫得厲害,情緒一點點理清楚,開口愈發平淡:“當初盛安驊就是這個樣子,不接電話,搬家,嫌我煩,讓人騙我說他出國了,冷暴力逼我分手。”

像有一只手把他的心揉得稀爛,秦深慢慢變了臉色,低聲否認:“我沒有。我也不是他,我們不提他好不好?”

“我沒有冷暴力,我每一天,每個小時,每分鐘都在想你。”

“躁郁癥是種精神病,不是心理疾病,不是找個心理醫生隨便開導兩句就能痊愈的。”

他試圖解釋:“有時,我真的不想讓我看到我歇斯底裏的樣子,我什麽樣子都能給你看,唯獨這個不行。你原諒我。”

何有時抄起手邊的榨汁機砸他,聲音啞得幾不成聲:“精神病怎麽了!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了,我都想好了怎麽跟我爸媽說我男朋友精神不太好了!你這樣對我,秦深,你……”

她說不出話,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,像灼熱的鐵水似的,滴滴把他的心燒一個洞。秦深覺得自己都快隨她一起掉眼淚了,一句句軟著聲求她。

“這病是間歇性發作的,我現在病好了,咱們回家好不好?”

“我想你了。”

“有時,你說句話。”

何有時哭不出聲了,所有情緒通通如噴出的熔巖一樣凝固變|硬,堵住出口,剩下的委屈沒地兒發,憋得她胸口悶疼。回過神來就剩一點子火星兒了,她連罵他的力氣都提不起來。

雙手被秦深錮著,她就垂著眼睛,視線停在他胸口的位置,不肯往上挪一下。

秦深說得口幹舌燥,都沒分得她半個眼神。他頭回覺得言語是這麽無用的東西,他心底藏著再深沈的愛意,一開口,都會被解釋得蒼白無力。

“有時?”秦深箍著她的腰,手臂一用力,把她抱坐在流理臺上,輕聲說:“你別低頭,你看著我。”

他視角變低,總算能看到她的眉眼表情,卻照舊無措。能說出口的解釋都說完了,她聽不進去,秦深就真的沒法子了。

定好時的烤箱停下。秦深拿了個抹茶椰絲球,吹了兩下湊到她嘴邊,剛烤好,還冒著熱氣。

“嘗嘗看?今天剛學會的。”

何有時心裏的酸水直往上湧。半個月了,她每天難過得要命,秦深卻在這邊悠哉悠哉地做西點,頗有閑情逸致的樣子。

他這抹茶椰絲球頭回做,就做得這麽精致,何有時更看不順眼,一口咬他手腕上。

她就算氣得狠了也舍不得用勁兒,秦深心裏有了底,輕輕一掙手腕就脫了出來,終於敢湊上前去親她,聲聲低沈:“我錯了。”

“誰讓我親我的!我還在生氣呢!”何有時氣得踢他一腳,退不了,推他又推不動,只能抽抽搭搭挨親。

她能說出口的臟話不多,就“混蛋”一個詞最應景兒,趁著親吻時喘氣的間歇一連罵了十來遍。

“秦深你混蛋。”

“對。”

秦深也應了十來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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